敦煌唐人诗集残卷考释
[唐] 王重民
右诗五十九首,钞写在伯二五五五卷,按其内容和编次,当是一个作者的诗集,可惜这个作者的姓名不可考了。 这五十九首诗所表现的时间和地点,是在某一年的冬天,作者被吐蕃所俘虏,从敦煌经过阳关的南面进入退浑国界,便折向东南行,第二年夏天到达青海。 在青海附近好像停留了一个较短的时期,到了秋天,又经过赤岭、白水被挟到临蕃。 在临蕃,大约住了一年多的时间(从第二年秋住到第四年春)。 作者被吐蕃俘虏的年代,是可以根据上述行程作推测的。 从敦煌入退浑国,又经赤岭到临蕃,这些地方,正值短时期的被吐蕃侵扰或占据。 所以作诗的年代,不应早于走元七六○年放弃安西四镇以前,也不能晚的七八五年敦煌陷蕃以后。 -86-作者最后所经过和被囚系的地方:赤岭、白水和临蕃,都在陇西郡的鄯城,赤岭一向是唐蕃交界上互市的地方,还立有交界碑。 白水是唐兵驻守的地方,叫做绥戎职。 可是作者在白水看到的是“汉家封垒徒千所,失守时更历几春。 ”“今时百草遍城阴,隤墉穷巷无人迹,独树狐坟有鸟吟”,则又应该是在鄯城陷蕃的时候。 按公元七四一年吐蕃曾攻陷鄯城的振武军,七六三年,陇州全部陷入吐蕃。 所以,若作进一步的推求,这些诗颇有可能是七四一--七六三的二十二年间之内或稍前时代的作品。 作者“梦到沙州奉怀殿下”一诗很重要,也很难解。 因为在封建时代对所“奉怀”的称“殿下”不应是对将军或主帅的称呼,也不可能是皇帝,难解就在这个地方。 考《新唐书》卷八十《太宗诸子列传》和卷二百十六《吐蕃列传》,信安王李祎曾在七二七--九年间,奉诏与“河西陇右”诸军攻吐蕃,拓地至千里,因此,我颇疑猜作者所奉怀的殿下,就是信安王李祎。 这一推测如不错,则作者被俘的年代,度该是七二七--七六三年中间。 作者的身世,据《春日羁情》诗说“童身方剃削,弱冠导群迷。 儒释双披玩,声名独见跻”。 《晚秋羁情》诗又说“悄焉独立思畴昔,忽尔伤心泪旋滴。 常时游涉事文华,今日羁缧困戎撺”。 可见是一个学通儒释,颇有文华的人,所以能够被来到沙州的这位“殿下”“李祎”所赏识,叫他做了僧官或随从官员。 但不幸被吐蕃所俘虏。 被俘的原因不明白,由于同时被俘的人不少,可能是以地方人民和僧道的代表资格,去与吐蕃军议和,因而被虏的。 -87-作者到了临蕃好久,才知道被囚系的当中有他几个老朋友,只是“咫尺不相见”。 也是为了“非论阻碍难相见,亦恐嫌猜不寄书”。 还有敦煌的一个押牙四寂,却不幸死在那里了。 作者的思想并不高超,只是哭愁、哭病、思念家乡,几乎在每首诗里都要“断肠”。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,虽说偶尔流露出了“触槐常有志”的话,但接着就说“折槛为无蹊”,所希望的只是逃跑,或者“缧绁傥逢恩降日”。 对朋友则坦直的说出“一介耻无苏子节,数回羞寄李陵书”的话。 从这些表现,可以推断作者只是一个软弱文人(或僧人),并没有什么较明显的民族思想和气节。 但是就唐代吐蕃史料的缺乏来说,这些诗却有很高的史料价值。 可是,这个诗集为什么又传到敦煌呢?因此,颇疑作者终于脱离了吐蕃的缧绁,回到敦煌。 或者是信安王李祎等在恢复了鄯城失地(石堡城)的时候,把他们解放出来。 右诗十三首,格调均相似,除第一首外,又皆咏落蕃事,故可定为一人作品。 第一首下题马云奇名。 作者殆即马云奇。 马云奇的年代和事迹无考。 把第一首《怀素师草书歌》和李白的《草书歌行》(《分类补注李太白诗》卷八)相比较,可以推断他是开元、天宝年间人,他的落蕃是在公元七八七年安西、北庭陷蕃以前,而不是在以后。 马云奇的诗格较高,风节亦烈。 当他被吐蕃拘系的时候,他时常想到他和撺人的鬬争。 他惋惜的-88-是“战苦不成功”,所以怀念祖国以外,还常想“可能尽忠节,长遣困西戎”。 他的思想和节撺似比前一佚名落蕃人高一等。 原载《中华文史论丛》一九八四年第二辑-89-。